演出日期:2022年9月16-17日
地點:波蘭樂斯拉夫葛羅托斯基學院(Grotowski Institute)麵包店劇院(Grotowskiego Piekarnia Bakery Stage)
文:費萊麗博士 Dr. Rossella Ferrari
維也納大學 中國研究系(漢學)教授;The Theatre Times中華區總編輯
攝影:Tobiasz Papuczys
中文翻譯:楊靜瑤
湯顯祖的十六世紀經典《牡丹亭》(1598)是一齣關於邊界和跨過界線的劇本,遊走在夢與醒、熱忱與責任、清白與有罪、生與死、虛與實之間。同時,邊界和跨過界線也是《驚夢》系列的核心,榮念曾以解構的手法重新演繹《牡丹亭》中最著名的同名一幕。這部明朝經典作品經榮氏精湛地改編,2019年在香港首演,最新的版本在2022年9月16-17日於波蘭樂斯拉夫葛羅托斯基學院(Grotowski Institute)的表演場地上演,該表演場地前身是一個軍營的麵包店,是次演出亦是波蘭跨維度國際藝術節2022的開幕節目。9月24-25日,《驚夢》移師至波蘭格但斯克莎士比亞劇院上演。
1982年,榮氏作為進念·二十面體聯合創辦人,在接下來的四十年創作旅程裡,從來不畏懼邊界以及越過邊界——《驚夢》也不是例外。在該系列的過去演出中,都以不同程度的隱喻方式呈現當代歷史的題材,今次更是最新版本的核心。榮氏最新製作的開端用上2019/20年反修例運動的錄像及直指監控技術的視覺元素,越過可能是現時香港公共論域的底線。
今次製作的媒體設計中的重要象徵,天幕上的一條幼紅線在整場演出中不斷消失和重現,就如在指示禁域的邊界。六個台上的演員必須反覆地、幾乎如儀式般拉扯和推倒這些邊界。同樣地,演出開端的錄像中,快速倍增的紅色方塊急速地跳躍,並框着示威者的面部,明顯意指示威和2019新冠肺炎大流行期間無處不在的面部辨識系統及操控機制。
投影和間場字幕,如「識別自己/ 識別世界/ 識別社會」,再次強調身份和識別的主題。場域特定的引用重複地指向演出發生的表演場地,大致即劇院。這些引用引領觀眾成為劇院外真實事件的見證人(某一刻,一張影着麵包店劇院空蕩蕩的觀眾席的照片出現在天幕上,與觀眾面面相覷猶如照鏡)。這些視覺及文本的運用突出另一個核心主題和符號的集群——圍繞看與被看、觀者和被觀者的辯證,以及將劇院設為慾望、窺探、展示的前景。間幕的其中一句是這樣寫的:「偷窺、被偷窺;監控、被監控,本來就是思考劇場本質的事。」
六個演員身穿極簡的黑色和白色服裝,套上愛人、做夢者、示威者、遠古幽靈的身分。通過抽象的群體動作、具儀式感的重新排列枱櫈(在榮氏的舞台設計中無處不在)、面具舞蹈與洛可可式服裝、令人回味的昆劇獨唱、及懷舊香港流行曲,觀眾被帶上一趟穿越時空界限的幽靈旅程,目睹多個交錯的個人和公共事件、感官和政治的切望和「驚夢」:從《牡丹亭》中大家閨秀杜麗娘和她的書生愛人柳夢梅在不准進入的後花園發的一場情慾春夢,到香港當代做夢者受挫的願景。一邊廂,文本的投影改編自湯氏劇本中為人熟悉的對白,和昆曲演員肖向平以令人陶醉的聲音演繹《牡丹亭》著名選段,支撐起榮氏對這部關於夢的明朝原著的詮釋。另一邊廂,媒體設計的意像(海浪拍打的淒美影像使人聯想示威的其中一個最為人熟悉的口號「Be Water(如水一般)」)、聲音(示威聲音伴隨序幕的影像)、服裝(身穿黑衣的演員於其中一幕戴上巴拉克拉法頭套)、以及在其他元素中穿插的文本,再次強調演出與香港近期歷史的當代回應。
榮氏的劇本中,不准進入的後花園是文化禁忌、社會邊緣化的文藝、以及公民示威禁區的借代。不過,《驚夢》靈巧地調動禁忌的紅線和禁區領域,有力地將劇場觀演經驗推出劇院的邊界,推到公共領域去。總言之,這齣淒美和視覺效果引人注目的十六世紀經典的重新演繹,再次確立榮氏作為其中一個頂尖劇場大師和當代華語世界最深刻尖銳的文化評論者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