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何秀萍
插畫:黎達達榮
在這個世界還未出現「收納女王」近藤麻里惠和「斷捨離」的80年代,榮念曾已經身體力行為我們示範何謂「少即是多」。想當年,我們這批十八廿二的文藝小青年首次造訪榮府,一踏進室內,眼和咀同時張開成O型,因為在我們當時見過的有限「世面」裡,那是第一次處身一個這麼「空」的住家。完全看不見雜物。只有三數張不同款式的椅子、一張書桌、一個高約二呎,雙人床大小,用帆布包裏,上鋪薄墊的平台貼牆而起,以供坐臥。還看見牆上掛的畫,每幅只一個顏色,一幅白中有深白,一幅紅中有淺紅,讓人看清楚色澤的深淺、層次,這樣一張平面,久久看着只會聯想翩翩而不會覺得沉悶。那是我第一次明白空間的迷人之處,沒有多餘物件的房子, 數百呎也像千多呎;疏落有致的佈局,令人有很多想像,更想去探索。我們在他的起居室聽他放的Philip Glass,看他從國外帶回來的錄影帶,看他畫的頭頂上有朵雲的小人,翻他平時不知藏在哪兒的咖啡桌硬皮書。像愛麗絲進入了兔子洞,但卻不是夢遊。
然後我們就走入了劇場上了舞台,大的小的。榮式戲台都是乾乾淨淨的,又想起了他的家他的畫,並沒有五顔六色的佈景和道具、服裝。台上人皆素顔布衣赤腳,除此以外就是光和聲音。台上常常出現一個長方體,有時是一方白布、紅布或半透明的紗布,有時是一個木板砌出來的矮台,有時是一張長方桌,有時是燈光打在台板上的一個框框,重重疊疊來來去去隱隱現現,台上有台。台上的人們實驗或經驗的就是「當下」,當下在不同的空間其實有很多事情同時發生,這邊跳舞那邊產子,你在調情他在吟詩,罪人就地正法遊藝隊伍已經抵達。一個舞台同時又是不同的空間、場所,一個人站立、坐下,注視的方向、姿勢和眼神投射的力度,都決定着這個人是代表着一個什麼身份。進念台上的「演員」都沒經過演戲訓練,所以他們不是「演」一個角色,只會將自己的經驗投射作某一種人物狀態,所以《石頭記》的台上有很多個林黛玉,很多個賈寶玉,大觀園就是那個大舞台,在台下看著台上的觀眾大可以代入那些穿著一式衣服,沒有七情上面,沒有聲嘶力竭,只是冷靜疏離的男男女女,一起「一心把思緒拋卻似虛如真,深院內舊夢復浮沉,一心把生關死刼與酒同飲,焉知那笑晏藏涙印」。離開劇場的時候,台上台下的人,有那麼一刻,也許會將台上的留白與現實的逼切,互相對照一下。
獨白是有聲的個人思考,旁白就是講別人的事,兩者都是進念舞台上最常用的敘事方式,很多時是提出疑問,刺激聽者既定俗成的觀劇習慣,最溫和的是啟發大家一起思量:「你又唔試下,坐喺我呢個位睇下⋯」。在台上不同位置坐過、站過、臥過、慢步而過、疾步跑過的人,會讓自己對於人生的各種遭遇多給一些空間,多從不同角度觀察,多些靜默自省。
Danny 曾說過他的舞台是「一頁頁的事過景遷,一頁頁的柳暗花明。每一頁都是對早一頁的論述和評價,清醒自剔處理現在。」
進念創團成員之一,歷年來多次參與進念演出。亦曾編導進念作品,包括《列女傳》(1983)、《姊姊妹妹站起來》(1987)、《心照》(1989)、《傳奇》(1995)等。自1992年始,以藝名何利利加入廣播行業,1996至2005年移居美國西岸;1996年出版文集《從今以後》,2013年出版《一個女人》。2005-2016年重返香港商業電台工作,為雷霆881創作總監及《有誰共鳴》等節目主持。業餘參與歌詞創作,第一首歌詞作品為達明一派的《那個下午我在舊居燒信》(1987),近年為進念劇場作品《半生緣》(2003)、《大紫禁城》(2009)、《紅玫瑰與白玫瑰》(2014)、兒童音樂劇《大冬瓜唱遊香港》(2016) 及何韻詩x非常林奕華的《賈寶玉》(2011) 撰寫劇中歌詞。2016至2019年與進念合作的劇場文本有《我們的愛情喜劇是威士忌》、《潘迪華音樂旅情演唱會》和《美麗的陰暗》。2017 年參與油街實現《一時入席》當活動主持及策畫,2018年至今於PMQ味道圖書館策畫主持《家傳食譜》工作坊,傳承家庭飮食文化價值。